TEN

被困于时间之间.

白玉为何物:

※my球 @1颗绿盛橄榄菜 的生贺!我爱你!!我爱你啊啊啊!!
※雷卡only,私设多如山,图片那段莫名要吞.矫情极了.不好吃.
※BGM: Requiem For A Dream(如果有网/易/云,并且不怕麻烦的朋友,请务必搜索一下这首纯音乐,搜索“Requiem For A Dream”后歌单里的第二首,是钢琴曲。然后设定为“单曲循环”来品尝此文。)


 









     
凡杀汝者,必将遭受七倍之报复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
 




卡米尔打小聪慧,好读书。且过目不忘,他了解宇宙的所有星球,通晓天文地理,他擅长帝王学心理战,精通各种机械原理,说为天才儿童毫不为过,他读只要能拿到手的书,而这种情况,也造成了他情感上的空白。他未曾与人所交往过,为他送餐的仆人,因忌讳他私生子的身份,连话都不愿意与他谈话;这时他不知所谓的人的“情感”究竟为何物。




卡米尔被遗忘在皇宫,他不得宠。母亲只是个卑微的女仆,父亲却是这个国家的国王,作为一个私生子,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恩惠——没有饥饿,没有烦恼,有柔软的床。其实,是国王害怕身为私生子的他反水,于是将他天天锁在皇宫的一间偏僻的屋子里,他从小能所接触到的东西,只有书。当他读了那个童话,开始渴望与封闭的外界交流,在阴差阳错之间,知道了皇宫内,大名鼎鼎的三皇子陛下。


因为仆人们谈论得最多的,自是最得宠的三皇子陛下,雷狮。他们常常路过卡米尔的门前,将卡米尔完全遗忘,也为他带来了不少消息。他们窃窃私语,声音如同钢铁的摩擦声,刺耳沙哑,令人生厌,他们说,今天三皇子陛下剑术又打败了谁;三皇子陛下今天在课堂上,又把反驳到哑口无言;三皇子陛下又逃课,考试照常满分……除了书,三皇子陛下的各种各样的留言,便是他唯一的乐趣,卡米尔天天趴在门边,听着三皇子陛下的各种消息,随着门缝溜了进来,有了翅膀,长了脚,打着旋儿,飞到他的心里去了。


三皇子陛下。卡米尔听了很多很多的留言,全是有关雷狮的,他知道雷狮有着黑色柔软的发丝,像他一样,但是雷狮是紫色的眼睛,卡米尔他翻画集,他趴在地上,房间的地板上全部都是摊开的画集,他翻紫色,各种各样的紫色,多得他移不开眼睛。到底是哪一种紫色呢?


卡米尔靠着门,听着对面的动静,细细念着他这位哥哥的名字,雷狮,雷狮。光是听名字,都可以看出他的父皇,在他这位兄长身上注入了多大的期望。雷狮啊,雷狮啊。多好听啊。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,卡米尔是私生子,他生来彷徨,是个祸害累赘,被抛弃在尘埃之中,蜷缩在世界的角落中;即便他死去,骨灰也不会埋在他们皇族的墓地里。他的死将毫无意义。但是这位三皇子陛下,大有不同了,他光芒万丈,他受人爱戴,备受瞩目,所有人都爱他。真好呀。卡米尔双手抱膝,缩成小小的一团,长时间集中精力让他有些疲惫,他贴着门,脑袋一歪,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


这天,六岁的卡米尔,听见了外面传来,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脚步声。不是以往的仆人的。他蹑手蹑脚凑上去,屏住呼吸,手中还紧紧拽着本厚厚的兵法,硬壳子,入手带着丝绸般的冰冷。外面有个沙哑的男音,说,他已经贿赂了三皇子陛下的某个女仆,她将会在三皇子陛下的红茶中,下毒。他的声音压得非常非常低,然卡米尔天生听觉灵敏,听得一清二楚。外面的人走后,他站在门边,竟然感觉到有些头昏脑涨,双脚发麻,他歪着僵硬的步伐,跌跌撞撞地瘫倒回床上,手中的书壳被他的手,抓得几乎有个五个凹进去的手印。


三皇子陛下,他会死掉吗?卡米尔想。会的。他不认识三皇子陛下,也没有想过要和他认识,三皇子陛下太高贵了。但是,他知道三皇子陛下的很多事情,他知道三皇子陛下不喜欢上课,他知道三皇子陛下只喝上好红茶和红酒,他知道三皇子很受父皇宠爱(对此他亦不嫉妒),他知道三皇子陛下是,万能的。他从出生开始获得的这个小小的世界,拥有的、少有的东西之一:便是三皇子陛下的信息。一种念头在他心里滋生,他看书时,看见过树木上藤蔓所攀爬的图片,念头像是花朵盛开,恶之花的芳香无人了解。


卡米尔想:我要救他。


卡米尔他站在门口。他握住了门把,他没有自己出过房门,他怕,他的确有些害怕,他害怕人们看向他的眼神,也害怕那过于明亮的阳光。他生活在阴暗之处,最受不了那灿烂的阳光,他曾经缩在床脚,看着透过窗帘照在地板上的阳光,明亮刺眼,蹦哒着跳入他的眼眸。卡米尔把自己的手伸过去,轻轻地碰了一下阳光,猛然间收回,好似离火太近。自卑和恐惧伴随着他,伴随着年幼的他穿过这个时间长河——直至世界终焉。


你可以选择不去。有个声音这么说,多年后,卡米尔才会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,长大后的他的声音。但是这样的话,他,你在这个世界上,唯一了解的人,就要死了咯?


卡米尔推开了房门。除了送菜的仆人,其他人几乎将他所遗忘,连门锁都忘记了。映入眼帘的是那轮太阳,光辉且温暖,仿佛是神祗卸去了伪装,变得火热真实起来。他狂奔在走廊之上,去寻找三皇子陛下,满脑海里都是,不要喝不要喝啊。


最终,他在盛开了白蔷薇的后花园,碰见了正要喝茶的雷狮。坐在白银之座上,手拿白瓷杯的三皇子陛下雷狮,好奇地看着衣着寒酸且气喘吁吁的他,阳光下的雷狮发着光,侧脸柔和,漂亮得到了尖锐的程度。卡米尔眼定,看见那茶还正冒着热气。一挥手阻止了打算冲上来的士兵,威严尽显,现在的雷狮才九岁,但一举一动已有国王的风范。


他低头问卡米尔:“你找我吗?有什么事情?”语气有些松散傲慢,不给人以厌烦的态度,看得出他的居高临下是天生所形成的,并非是有意刁难。


卡米尔望着雷狮,说不出话,他听了雷狮太多的消息。此时此刻看见了真人。梦想成真了一样。他幻想过雷狮的眼睛,现在才发现,雷狮的紫色眼睛,因为光线变化成无数种紫色,如耶稣血肉般的神奇变化,颜料既是颜料,也是骨头和羽毛。雷狮的骨头。他的羽毛。“……我,我。”他的声音在颤抖,双膝也打着抖,甚至不知道如何开口,“请您绝对不要喝茶……”


听闻此话的雷狮,饶有趣味地挑起眉毛。雷狮身后被收买的女仆脸色一僵,她在雷狮身后,他自然是看不见的。卡米尔接下来的话还没有开口,女仆上前一步,裙带随之飘动,面容严峻,双手一叉腰:“这是个什么不懂规矩的下人,竟敢打搅三皇子陛下的下午茶?来人,拖下去!”


看着一点点靠近自己的卫兵,卡米尔急急忙忙地往后退了几步。脸上没有任何恐惧的表情,反倒是倔强地抿起自己粉红色的嘴唇。


“等等。”雷狮看上去有些头疼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,“话说这里做主的人是我吧?你这般自作主张,叫我该如何是好呢?”他眼神带着怠惰的意味,漫不经心地看看自己手中的茶,一只手撑着下巴,眼睛直视着阳光下苍白的卡米尔,另一只手端起茶递给那个女仆,看都没看她一眼。“喏,喝了。”


女仆的脸色变得难看。她刚想口开,雷狮倒扣杯子,把里面的茶水全部浇到了地上,几根绿草染上,开始弯曲萎缩,变得干枯发黄。雷狮的手随之一松,高级昂贵的金边瓷杯砸碎在地上,卡米尔看见因为冲击力而跃起的几块纯白的瓷片,和里面仅余的茶水所激起的水花。整个过程中,雷狮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,他面对瑟瑟发抖,被卫兵拖下去,哭着喊着饶命的女仆,波澜不惊,甚至是无趣地打了个哈欠。他赶走了其他的卫兵,叫卡米尔坐到他的对面。这个可真是受宠若惊,卡米尔蹙起眉毛,虽然有点在意自己简陋的衣着和那精致的椅子不成正比,还是在雷狮炙热的眼神坐下去了。


“我是三皇子,雷狮。或许你知道的。”雷狮托着腮,歪着脑袋看着他,这个时候的他,才表现出了点和他年龄相符合的天真,“然而你,又为何要救我?”


他最后一句话刚出,卡米尔便感觉到几乎是铺天盖地的冰冷寒意,潮水般涌来,吞噬了他。果然雷狮不可能轻而易举地相信一个莫名出现的人。卡米尔心如明镜,表面上一动不动,双手放在膝盖上,皮肤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,显得他那双蓝眼睛亮极了,珠子似的,大海的蓝色,平静、万丈之下隐藏着剧烈的波浪,雷狮觉得自己见过的所有蓝色,在这样的眼眸下都黯然失色。卡米尔死死盯着雷狮的眼睛,绝不闪躲,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。


“我不希望您死去。”


卡米尔的答复,雷狮想过千千万万,抒情的、矫情的、虚伪的,唯独没有想到这么直白了断,一把刀子戳进他的心脏。连他都为之愣了半拍,晃了神,末了,他冲卡米尔勾唇一笑。这笑过于好看,犹如黄金,死去的人也能被唤醒。在破碎的一瞬间,卡米尔倏然明白仆人们以前说过的一句话。他们说:三皇子陛下,简直不是人啊。他好像什么都会。他做什么都是成功的。人们说他不是人,卡米尔以前讨厌他们,觉得他们在骂三皇子陛下,但是现在信了,认同了。卡米尔想他是神。卡米尔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。光是那双紫眼睛,已经可以让世界的忧郁化作腐朽,叫死亡变为永垂不朽,三皇子陛下只是抬眸看看他,那眼神如同跨越了几亿年的星光,经历了不可估量的艰难险阻才达到他的面前。


雷狮站起身来,弯下腰,戏谑地拍拍卡米尔的脸颊,不是恶意。声音清澈:“那还真的是多谢你了。卡米尔。”






卡米尔站在远处,望着雷狮练剑,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,雷狮,三皇子陛下竟然一眼相中他,甚至在得知卡米尔告诉他自己私生子的身份,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,好像之前便已经得知了。不像是皇子一样随意地耸耸肩,哪有怎么样了。他嬉笑道,以后我的小弟,就是你啦。他的生活渐渐有了起色,看得书籍也越来越多,可是他的心里还是很不安稳,他从前一直只是远远地听着雷狮的消息,在他心里,雷狮是多么遥远,像是雷王星外的另一个不可思议的星球,不曾想过能有幸跟随在雷狮身后。他的眼神至始至终钉在雷狮的身后,自成了雷狮的“专用小弟”后,他才发现雷狮的“万能”,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获得的。他练剑的时候,一招一击都带着阵狠风掠过,眼睛是头凶恶的雄狮,撕咬着猎物,他每一个动作充满魅力,且蕴含着巨大的能力。叫卡米尔着迷。雷狮蓦然扭头看了眼卡米尔,看得出是不经意的一眼,这一瞥却已将一切尽收眼底,匆匆掠过,浮生若梦,纯粹而深远。


雷狮筋疲力尽,拿着剑走来,接过他手中的围巾,擦拭自己的脸颊上的汗。一边和卡米尔说,“卡米尔,帮我去倒杯绿茶吧。”


卡米尔有些惊愕。因为他记得以前的所知道的消息——雷狮只喝上好的红茶和红酒,更不要是提绿茶了。所以他脱口而出:“您不是不喝绿茶吗?”


“哦,你竟然知道我不喝绿茶啊。”雷狮含笑看着他,却透着异常危险的气息。在卡米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雷狮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,猛然将他重重地摔在地板上,束缚了卡米尔的活动,卡米尔还没有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来,雷狮冰冷的刀刃,已经紧贴在他脆弱的咽喉上。压在他上方雷狮眼神冰冷、奇特、生疏。看着他的眼神,比那次看那个女仆的更为冷酷。


他轻柔地说,在吟唱着歌曲似的:“卡米尔啊,卡米尔。你是私生子。我怎么会不知道呢。你一直被锁在间房间里面。所以,这样的你,又是怎么知道我不喝绿茶的呢?”


尖锐的刺疼刺激着卡米尔的神经。他对此并未有过激反应。根本没有死亡的威胁压迫着他一样。卡米尔毫不慌张。他内心真的很平静,虽然雷狮眼神里的生疏,还是令他的心脏揪住了一下。现在甚至也不怕雷狮真的会杀死自己。因为他知道,雷狮受宠,自然而然,也会有更多想要迫害他的人,一个天天被关在房间里不闻窗外事的私生子突然救了他的命,甚至连他的喜好都一清二楚。不可能不怀疑,这个人是带着危险的性质来接近他。只为了雷狮放下防备,好乘其不备,杀掉他。卡米尔同样知道,在看见雷狮第一眼开始,他已经在心底下定了决心,这就是他永远、至死不渝地跟随着的人。他平静地直视雷狮,毫不畏惧地用手掌握住刀锋,这个举动连雷狮眼底都闪过一丝惊讶。他的手掌被割破,鲜血淋漓,血液给刀尖染上胭脂,直接把刀尖朝自己的脖子上送了送,自己主动割破了咽喉。他的脖子上流着血,割出一条血痕。湛蓝平静的眼底倒映出,难得面带惊讶的雷狮。说,“我知道您的很多东西。但是我,绝对不会,绝对不会,对您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。”


这是他能表达的最大的诚信了。他嘴笨,说不出其他的花言巧语,卡米尔看似面不改色,其实手还是有些颤抖。他不害怕雷狮杀掉自己,可是他会难过——因为失去了雷狮的信任。他不知道自己的话,能不能打消雷狮的怀疑,但都无所谓了。如果他的结局是雷狮所赐予的,他会兴高采烈的接受。


雷狮虚起眼睛看他,目光审视,危险,遥远,好像是来自新世界。不信吗……?卡米尔感觉他自己脖颈所传来的令人窒息的压力,在他决定闭上眼接受制裁的时候,雷狮松开了桎梏卡米尔的手,站起身来甩甩剑上的血痕,但是没有收起剑。


他看似很冷漠地扬起下巴,淡漠地说,“我信你了。”他这句话一出,卡米尔眼里猛然间爆发出的精光连他都为之动容。这个苍白柔弱的男孩,原本灰暗的蓝眼睛瞬间活泼泼起来,世界的光景全容纳在了这里。雷狮忍不住想:被我信任了,真的就这么高兴吗?


“真是谢谢您三皇子陛下……”卡米尔小声地说。可是雷狮下一秒的举动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,只见他再次举起手中的剑,在电光石火之间,恶狠狠地将手中的剑刺向自己的脖子。血溅了卡米尔一脸。卡米尔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,蓝眼睛里面甚至溅进去了些许雷狮的血液。“您,您在干什么啊?!”他急急忙忙地冲上去,不顾自己的伤口,去给雷狮止血,雷狮伤到自己的地方,和卡米尔是同样的地方,这个认知使他心一跳。可是更加严重,刺破了好长比较深的一个口子,血液直流,卡米尔急得双脚剁地,拉着雷狮就往房间走,去给雷狮止血。他的手指轻柔地按在雷狮白皙的脖颈处,这道狰狞的伤痕烙印般刻在他心里。是杀戮的血、赤裸的血、暗喻的玫瑰、是无以诉说的祭祀或诞生的血。是该隐的印记。他把雷狮的血洗掉,褪色,终于消失在下水道。卡米尔又气又急,您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啊。雷狮现在笑嘻嘻的了,毫不在意地用手沾了沾自己脖子上粘稠的血液,眼神带着狂妄般的笑意,又用另一只手沾了点卡米尔的血,涂在自己的脖子上,他说:“从现在开始。你就是我的兄弟。以后叫我‘大哥’好了。卡米尔。我信你。但是,之前的我不仅不信你。还伤了你。所以,这只是个我对自己的小惩罚罢了。而且我们现在,也就象征着坦诚相待咯?”


他笑着,紫色眼睛变成可爱的月牙。


“我真的可以信任你。对吧。卡米尔。”


真实的雷狮把自己暴露在他的面前。有冰块哽咽在咽喉中,好像如果不变成泪流出来,他就会死。卡米尔泫然欲泣,低下头,面对他的王,颤抖着声音说道:“是的。三皇子陛下。”


我也真的可以为了你去死。




之后的雷狮和卡米尔,可以说是更加亲密无间了,脖子上的伤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好。雷狮的目光中老是带着些许愧疚。有天他把条围巾送给卡米尔,郑重地为他带上,说,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个礼物啦。卡米尔用手拽住自己的围巾,毛绒绒的质感温暖着他。然后就被雷狮拉着去练习剑术。


“我,我真的可以练吗?”卡米尔还有些犹豫。毕竟他只是个私生子。


雷狮一翘嘴角,得意洋洋,却不惹人厌,反倒是好看得紧,“有谁敢反对?”


卡米尔他在剑术上也蛮有成就的。他的敏捷、智慧,对动作的要领都可以领悟得很好,只是在力量上有些不足。但雷狮是何须人物,他仅仅只是看了卡米尔几眼,便推断出了卡米尔所适合的招数。


“哇啊,这不是三皇子陛下吗?您怎么和一个杂种混在一起呢,果然是物以类聚吗。”一声不和谐之声来自门口,吊儿郎当的二皇子走了过来,他的面容算得上英俊,却被满脸的恶意硬生生地拉低了一个档次。


雷狮感觉到身边的卡米尔身躯一震,低下头了。雷狮以为他是卡米尔因为被辱骂“杂种”而难过,心头闪过一丝自己都不察觉的情绪,他上前一步,身姿英俊,阳光照着他傲慢的神情,耀眼到刺眼。他不屑地笑了笑,带着恶意,“哎呀,我的手下败将二哥啊,今天是怎么心血来潮,又想要来输一场吗?”


这话毒蛇般钻入二皇子的心窝,他咬着牙,使劲瞪了一眼雷狮,雷狮满不在乎,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。但是他的确是打不过雷狮,只好灰溜溜地说了句算你狠,然后逃之夭夭。


卡米尔一直低着头,黑发遮住眼睛,看不见神情,雷狮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。口中安慰,“你别难过了。”


但卡米尔再次抬头,雷狮都惊讶了一下。卡米尔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难过,正好相反,他一向柔和的蓝色眼睛此时锐利得可以杀人,表情恶狠狠的,像是只咬人炸毛的猫,他咬着牙,盯着离去的二皇子的背影,那表情简直是要把他生吞活剥。手指拽着剑,过于用力,甚至指骨苍白如雪。


这可叫雷狮笑了。他满是好奇地问,诶,卡米尔,你怎么啦?


卡米尔缓缓眨动眼睛,声音里真正的带着杀意:“他侮辱了您。”一个个字飞离他的嘴唇,“我不允许。我觉得不会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。”他最后一句也说不出是自言自语,还是在发誓。




后花园中白蔷薇泛滥,朵朵娇艳美丽,如同灿烈开放的白色火焰,熊熊燃烧好不停歇。它们愤怒开放坚决艳丽,在后花园构成了一个小小的迷宫。虽然说迷宫小,但是里面内部繁杂繁复,走入其中如同进入时间的迷宫  ,走出不能,直教人混乱不堪。迷宫的中间有个秋千,上面爬满白蔷薇和岁月之流逝。卡米尔因为得到雷狮的庇护,受到了皇宫里许多人的嫉妒——他便是因为一个仆从有意的戏弄,才在某个夤夜中被骗入了迷宫。世界一片漆黑,月亮的光芒渺然,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,眼盲如蝙蝠,只感受到每个方向,都传来自己微弱的惨叫声。他摩挲着想要出去,手碰见白蔷薇所编织成的迷宫,手掌被尖锐的刺所划伤,疼得他眼眶里面全是泪水。他遍体鳞伤,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长睡衣,赤着脚,站在摆动着的世界当中,冷得瑟瑟发抖。恍恍惚惚中他貌似回到了以前,人们把他一个人缩在那间偏僻的房子里,他没有一天是睡好过的,外面树枝的影子照在地板上,张牙舞爪的像是来抓他的怪物,卡米尔抱着书,强迫自己读进去,在冰冰冷冷的床上度过一个又一个难挨的夜晚。如此这般,直到雷狮出现在他面前。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,在这片黑暗之中沉沦,他什么都没有,他独身一个,绝望、黑暗和孤独恐惧把他吞噬,即便是他,也忍不住蹲在地上,发出微不可查的呜咽。


无光也无影的时候,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,那个人一点接近他,拨开蔷薇花丛靠近他。白蔷薇们艳丽且美丽,但它们的尖刺,锋锐无比,狠狠地对着想要伤害它的来者:能让它们收起自己脆弱的乖张的,仅有一人。他抚摸它们的手指白皙纤细,且有力。


那个人说:“你果然在这啊,卡米尔。”


他的紫色眼睛是黑暗中独存的光明。对方在黑暗中抱住了他,卡米尔冰冷的肌肤与对方触碰,雷狮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,指尖触碰到卡米尔的眼泪时明显一顿,随即更加大力地抱着他:“没有关系了,不怕了。我在这里。”卡米尔使劲地回抱他,他的心脏在颤栗中呻吟,带着接近于哀痛的喜悦,这个世界只存在着他们两个人。雷狮果然还是来救他了,他把卡米尔自一个个黑暗深渊中所拯救出来,他怎能不爱他。雷狮的怀抱温暖舒适,抱着他回房间。所幸卡米尔身上因蔷薇而造成的伤口,都不深,但是雷狮的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了:“那那些人,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。”他不容置疑地把卡米尔抱回了自己的房间,将他放在柔软的床上。卡米尔轻轻地说,谢谢你啊大哥。


“都是兄弟。谢什么。”雷狮揉着他的发丝,笑得灿烂,透着些许无奈,又想是想到了什么,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朵白蔷薇,娇艳欲滴,像献宝似的递给卡米尔。刺还细心地剃干净了。说:“对啦,这个送给你。”


卡米尔拿着白蔷薇,嘴角泛起一丝微笑,又郑重地把花朵还到了雷狮手上。“大哥,你送过我一根围巾。所以,这个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。”


雷狮把花朵接过,放在自己心口处的兜里,“那么,我可要好好珍惜呢。”






“如果有人阻止怎么办?”


“那我们直接拿着武器冲过去啊,敢挡我们的路,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想死。”


他们两个人坐在一个废弃的塔顶上,俯瞰皇宫里面的风景,卡米尔脖子上的伤疤已经好了,但是雷狮的伤口,因为太深了,所以留下了条红色的伤疤。卡米尔以前还真的没有想到,最为受宠的雷狮的梦想,竟然是去当个宇宙海盗。他早就厌恶了皇宫的生活,只想当一个自由的海盗,不一定非要杀人放火烧山夺宝,但是绝对是自由的,不会有人敢束缚他们。他幻想了各种各样的细节,他要抢多少钱,要变得多强,甚至提到了以后买船,船里面几个房间,都要有着不同的装饰。


他问卡米尔说,你觉得怎么样啊。


卡米尔说:太好啦大哥,听起来棒极了!他说的是真话。因为卡米尔没有为自己想过,他从见到雷狮开始,便已经是为了对方而活的,虽然对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。雷狮去哪儿,他跟着去哪儿,只要雷狮开心就好。天知道,他多喜欢看雷狮谈论海盗时候的样子,雷狮说得眉飞色舞,眼睛亮晶晶的,像是得了糖的孩子,与在皇宫里众人面前彬彬有礼且冷漠的他截然不同。这才是真正的雷狮,不曾克制自己的雷狮,随心所欲狂妄不羁。能看见他这一面的,只有我,只有我。


十一岁的卡米尔和十四岁的雷狮坐在高塔上,手拉着手,互相拥有着彼此,什么都不用担心,什么都不用害怕。


雷狮头上戴着的皇冠,再次歪歪斜斜地悬在他脑袋上。这是疼爱他的父皇给他戴上的。是权利的象征,上面的碧绿猫眼石、钻石个个耀眼地叫人惊叹。可雷狮把它从头上取下,眼睛里露出来明显的厌恶。他突然从口袋中拿出来一根头巾,上面有一颗耀眼的明星,将它戴在自己的头上,他取下了皇冠,当着卡米尔的面,将皇冠悬空在高塔的外边,然后松手。昂贵奢侈的皇冠变成了一颗耀眼的星子,徐徐堕落,重重地摔在地方,有些地方边角磕破了。他戴上了头巾。头巾过长的带子随风舞动,迎着风,面对着落日余晖站了起来。


“我讨厌这里”。他开口,语气笃定。“虚伪,恶心,相互算计,还不能单纯凭着力量来解决问题。”


雷狮扭头看了眼卡米尔,眼睛因余晖打磨得甚亮。堪比世界之仙境,吉光片羽之物也无可替代,他眼角上挑,唯独眼眸清冽,落日的羽毛镶嵌在他的眼底,睫毛燃烧着金色的火焰,他现在看上去真的像是神明似的耀眼夺目,没有人比他更好。没有人。


“所以,我终有一天会逃出这里。和你一起。卡米尔。”




雷狮十五岁生日刚过没有多久,卡米尔清清楚楚感觉到了,最近皇宫里的异常。气氛沉重,隐隐约约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。但是他一问雷狮,雷狮都会告诉他说,什么事情都没有,你在担心什么啊,卡米尔。


结果今天,卡米尔一早睁眼,发现雷狮不在身边,他慌慌张张地在皇宫里面找来找去,发现宫殿里冷清得可怕,只有个别雷狮手下的仆人,会请他耐心去房间等候。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了。吃也吃不下饭。躺在床上只听得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脏,心脏疼得几乎要裂开了。直到夜幕降临,他缩在床上,困得已经神志不清了,强迫自己不许睡过去。他要等大哥。他要等到他回来。在他已经完全模模糊糊之际,大门猛然间撞开了。卡米尔一个抖擞,清醒了,外面的人逆着光,他看不见对方的神情,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倒是鲜明得很。卡米尔大惊失色,跳下床,刚想开口问大哥你受伤了,浑身血浴雷狮便率先一把,将他揽入怀中。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冲入鼻腔,卡米尔发觉雷狮拥抱着他的手臂在颤抖着,他更为惊恐,这可不是雷狮往常的表现,到底是发生什么了呢。


“卡米尔。卡米尔。卡米尔。”雷狮念着他的名字,念个不停,好像是复读机,“我回来了。对不起。我们当不了海盗了,我必须坐上王座。我们失去自由了。”


卡米尔感觉到他的脖颈处,有温温热热的液体,这是他第一次看见,也是最后一次看见雷狮的眼泪。他恐惧起来,一无所知,他只好抱紧雷狮,抚摸他的这位亲爱的哥哥柔软的发丝。像是那夜雷狮安慰他一样。


第二天他才知道,邻国和本国发生了战争。而这个国家的国王,也就是他们的父皇。战死在了沙场。雷狮当时在场。这个时候国家群龙无首,有资格坐上皇位上,自然而然只有万能的、什么都会的雷狮。卡米尔曾经是希望协助雷狮成为王,可现在他红袍加冕,端坐在皇座上,神色肃穆,已是带着成年人的威严,傲世着全场,除了被赦免的他以外,所有人跪在地上,发誓朝他献出心脏。他大哥他还没有成年呐,卡米尔想,他真的可以担任下这个国家的重任吗?他并不是担心雷狮的能力,他只是害怕,他心疼,他知道国王这个位置所预示的所有。在他晃神的片刻,他偶然间,看见了脸色铁青的二皇子,对着身后的某位大臣打了个手势。


夜晚之时,雷狮失踪了。大臣们惊慌失措,只有卡米尔一个人偷偷地离开,不过,他没有去找雷狮,而是先悄悄地跟在二皇子的身后。躲在走廊后听,他听见二皇子压低、气急败坏的声音:“雷狮那个混账!竟然当上了国王?国王明明是我的位置,我不服!”那个年老的大臣安慰他,“我们可以下毒啊。头盔、燃烧的火炬、刺绣的手套、镀金的香盒,等等,都可以。”二皇子烦躁地踱来踱去,冷笑一声:“他才九岁的时候,我们便尝试过在他的红茶里下毒,被识破了。真是个妖孽。”此话一出,在卡米尔的心底激起了千层浪花,他想到了他和雷狮的第一次见面,原来,是二皇子所干的吗。他低下头,柔软的黑色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眸,熊熊烈火如歌,燃烧在他的胸口;一个转身,他轻而易举地抽出走廊的一个盔甲的剑,二话不说拿起刀剑,脚步急速悄然无声,直指二皇子的肩膀,可能是二皇子察觉到了大臣表情上的异样,他扭过头,看见近在咫尺的卡米尔,流露出惊恐的神情,向左边一倒,翻了个跟斗,卡米尔手中的剑穿透了他身后的圆木桌。


“你……你居然对我动手——你这个杂种!”二皇子脸涨得通红,歇斯底里地怒吼道,声音戛然而止。他望见卡米尔的眼睛,像是一口深蓝色的深渊,深渊底的两道亮光像是死亡星球的折光,又像是黑色的圆形枪口一样坚定,里面没有愤怒,没有憎恨,像是所有的怜悯、绝望、信念那样沉稳,然而令人恐惧。卡米尔把剑从圆木桌里拔了出来,走过吓得大小便失禁的大臣,停在哑口无言的二皇子面前。弯下腰,清秀漂亮的少年的面容,在他的眼中犹如复仇的厉鬼。


“我不在乎你是否辱骂我,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身份。”卡米尔轻声细语地说,像是在和好朋友对话,温温柔柔,推心置腹的,“但是你对雷狮大哥不敬了。你甚至想要,伤害他。没有人可以侮辱他,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他。我不允许。绝对不允许。”话语像是毒蛇扭曲地刺入二皇子的心窝。他举起手中的剑,二皇子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,丑态毕露,尖声求饶,说自己再也不会去争王位,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伤害雷狮的举动,只求求卡米尔原谅他……啊!他发出尖锐的惨叫,痛苦没有袭来,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,看见刀刃穿透自己的衣角。


“记住你说过的话。”卡米尔淡漠地说,杀机隐藏在之下。转身走出了房间。把肮脏的两人抛之脑后。


月亮惨白、幽兰,指引着卡米尔前往那个爬满白蔷薇和藤蔓的简陋高塔。卡米尔走在旋转楼梯里,脚步声悄然,他几乎感觉自己失去了听觉,他爬到顶楼,看见了侧身靠在柱子上的雷狮,抽了支烟,还带着皇冠,穿着红袍,站在刚为升起的月亮当中,恰为融洽,和那月亮融为了一体;卡米尔一晃神,竟然觉得他甚是古老,比这个世界来得更为古老,雷狮在这里,是为了等他,他为等他,而在这里站了五亿年,卡米尔的脚刚踏上平台,雷狮便缓慢转过头来,他扭头的时候闭着眼睛,直到面对卡米尔,才缓慢睁开了眼睛,像是打开了一扇棺材门,天堂和地狱都开启了。明明背对着光线,他眼睛亮得非同寻常。入目的满是零零碎碎的月光,他茕茕孑立,背后巨大的圆月衬得他清晰而渺小,像是泛着微弱冷光的小路上燃着的一簇紫红色的火焰,火焰在燃烧,他在月光下燃烧着。


“你果然来啦。卡米尔。”他说。声音很是微弱。


卡米尔捏紧了拳头。他回想起二皇子对王位着迷似的渴求,可是,大哥他真正想要的东西,哪里是王位啊。他直视雷狮,挺直了腰板:“大哥,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。”


雷狮听了此话,只是眼球转动了下,不吱声。过了许久,大约有个五亿年吧,他才哑着嗓子开口:“不离开了。我是认真的。卡米尔。我要在这里当个国王。”


但是你的眼睛明明就不是这样说的啊!卡米尔在心底喊道。卡米尔张口还想说点什么,嗓子卡住了,雷狮的眼神潮起潮落,像悲哀的挽歌,又像刺刀,火焰在很深很深的里面燃烧。他勉强一笑,坐在高塔上,双脚悬空。卡米尔坐过去,挨着他,回忆起当时雷狮就于此地狂笑着,将令人厌恶的皇冠扔下了高塔。结果还是难逃命运,他们在劫难逃。他嘴里叼着那根烟,烟火的橘色火焰闪闪烁烁,世间再亮不过他的紫眼睛。卡米尔没有问雷狮为什么,要强迫自己留下来,回想起战死沙场的父皇,还有当时也在场的雷狮。他隐隐约约已经可以猜到点什么了。


雷狮抚摸他的头,小时候也是这样。他轻叹一声,说,“什么都无所谓了。所幸。你这不是还在我身边吗。”他将抽到一半的烟丢下了高塔,橘红色的火焰愈来愈小,直至熄灭。


不过你永远向往的自由。已经没有了。卡米尔想到了小时候他读过的那个天使的故事,是自他读完后,他第一次回想起了:如果要自由,你就会摧毁身边的一切。


但如果不自由呢?那又会怎么样?


任何事物都只有三种结局:宽恕、复仇、还有,悲剧。卡米尔垂着头,和雷狮紧紧地靠在一起,雷狮初次显得如此苍白、警醒而倔强,倔强得令人心疼。他们手拉着手,亦如一年前。他们看着家乡的这轮终极月亮,等着月亮点点滴滴地消失,卡米尔昏昏欲睡,最后终于撑不过去,靠在雷狮的肩膀上,在他完全失去的那一刻,他感觉到雷狮把自己抱在了怀里,用皇袍盖在他的身上,取下了皇冠放在地板上,弯下腰,把他牢牢地拥在怀里,把自己的头和卡米尔的头亲昵地靠在一起。卡米尔缩在雷狮温暖的臂弯中,不知怎的,他哭了。






过如烟云,日子悄然流逝,雷狮果然不负他死去的父皇所望,国王当得顺顺利利,卡米尔却一直想,如果是海盗,大哥肯定会当个更加快活。虽然与敌国战火纷飞,但是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。直到某天收到了某位使者的一条信息,坐在王座上刚年满十八岁的雷狮蹙起眉毛,他拿着信封一个人沉思了好久。终于下了条命令:这次的战斗,他也会参加。


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打在卡米尔的头上,绝对不可能,他跑去找雷狮,说这次的战争肯定有诈。雷狮笑笑,看似很高傲地说,卡米尔,你觉得我会输吗?


“反正不可以!”能完美地控制自己情绪的卡米尔,第一次失控,“不是输不输的问题。总之绝对不可以!我绝对不会让大哥上战场的。”他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,雷狮全程盯着他的眼眸,交接于冰蓝色和海蓝色之间的色彩,结了冰的,都是雪,又是海,伤潮溺亡;此刻里面波涛汹涌,蓝得焯目,波光粼粼,看得出主人是真实地恐惧着。


雷狮的眼神变得温和,像是一阵轻烟,他对有些哽咽的卡米尔说,过来,卡米尔。他再次拥抱卡米尔。拥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,所有纯洁无暇、肮脏污垢的灵魂都需要拥抱。卡米尔把脸埋在他的怀里,听见雷狮的渺渺仙音,“睡一觉吧,卡米尔。”随之陷入了昏迷。


醒来的卡米尔发现自己在以前的那个房间里面。他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,发现外面天色还不算太晚,看得出雷狮对他,还是舍不得下重手。卡米尔扭动门锁,发现门锁住了。他大口大口地喘息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他坐在地上,回忆着小时候看见过的开锁的程序。他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锁,疯了似的朝着军队的方向冲过去。


但如果不自由呢?这句话缠着他,像是夏日烦躁的海藻。


他已经没有办法阻止雷狮的出征,只好使用以前雷狮交给他的手段,打昏了一个士兵,穿上他的盔甲,混在军队里,跟在雷狮的身后。虽然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,但是他依然可以看见自己的王的纯粹的眼眸,国王亲自出战激起了战士们的热血,所有人怒吼着口号,火热朝天,骑在骏马上的雷狮加大号召的力度,将所有士兵的热情提升到了最后。


战争见血,毫不留情。未有见过血的卡米尔脸色苍白,好在盔甲遮住了他的面容,不会有人看见。一片残肢遍野,他的王在远处,他们中间隔了很多人,卡米尔过不去。雷狮杀敌英勇,白皙英俊的脸颊上有血液,点点流下,眼瞳充斥着杀意。侧身险险躲过,一个正面迎上来的敌人,卡米尔还是忍不住看向远处的雷狮,心中是自豪和柔情,他望着他,望了又望,永生永世,全心全意,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他;可以肯定,像是自己必死一样肯定,是一种剜心刻骨的爱,是一种至死不渝的爱,是一种纯粹的、接近圣洁的爱意。但终究寡不敌众,敌人犹如鼠辈般,源源不断从各个角落涌了出来,他们的军队几乎无法抵抗。卡米尔发觉敌人比自己的军队人数多了好多,猛然间明白了什么——这些人耍诈!他们约定好用多少人来和雷狮他们做个公平的战斗,却干脆利落地将誓言违背了。大哥有危险。卡米尔心急如焚,看着雷狮陷身于敌人中,紧张得要窒息了。雷狮非常聪明,他甚至比卡米尔还早发现敌人的阴谋,他杀出了一条血路,指挥残余军队全员后退,骑着马朝后奔去,和一小队的本队人员一起后退。卡米尔心里的大石头悬了下来。


但是,卡米尔看见一个穿着他们盔甲,挡着脸的士兵,在无人察觉之时,缓缓抽出了自己的宝剑。不详的预感几乎将他所吞噬,卡米尔奋不顾身地大喊:“小心!”


马上的雷狮神色明显一僵,手中的剑向那个刺向他的叛徒砍去。砍断了对方的脖子。可是对方的剑,还是刺进了他的胸口。


我该阻止他的。我本该强硬地阻止他的。


远处的身体从马上堕了下去。卡米尔几乎发狂了。血红布满在他的眼前,灵魂出窍,好似随之去了另一个世界,全身化风了,飘飘忽忽,失去重量,脚下染血的土地,他站都站不稳了,时间缓慢流逝,雷狮倒下的身影映照在他的眼底。他自己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,原本面对战场还会忍不住反胃,而手中千斤重的尖锐刀刃,现在竟然是如此之轻巧,卡米尔高高举起了剑,阖上自己的眼眸,不再犹豫,不再仁慈,对着眼前阻挡他步伐的人,劈了下去。挥剑成风,手起首落,血流成海,他化身为了修罗,年幼时雷狮在剑术上对他的指导,终于派上了用场,只为在混乱之中,前往他的所在之地,像是一个绝望的信徒。他朝着雷狮的所在地狂奔,亦如在生命的道路上,每个人都是这样,在路上,拼命去爱那些死亡所不能触碰的东西。他要的不多,却无法实现。卡米尔完全没有注意到,他成了这场战斗中的中流砥柱,战斗因为他一个人,恢复成了开战前两对敌军相对而立的场面,独留在两个军队之间的,只有无边的残肢,倒在那里的大哥和他自己。他的王,他的王倒在血泊里面,血污还是掩盖不住他生来的傲慢,俊美无双的脸上,是不可置信的平静。


卡米尔拿着滴血的宝剑,手掌因用力过度,酸疼不止,指骨呈现出白雪的色泽,呼吸急促,踏着成千上万尸骨和鲜血,像是踏着摇摇欲坠的台阶,走向他陨落在神台上的神明。站在雷狮的身边。察觉到动静的雷狮,转动紫色的眼眸望向卡米尔,眼神深不可测,让人几乎无法忍受,眼眸深处倒映着死去的太阳,鲜红如血;亦如下方厮杀,还有穿着盔甲的,鲜红的卡米尔。


雷狮倏然笑了,从嘴角流下血丝,看着跪在他身边,脸被盔甲遮住的卡米尔说:“你果然还是来啦,卡米尔。”他的声音轻又柔,却沙哑,每说一个字都有血液流出他的口中。这句话甚是熟悉。以前的他也说过。


为什么会这样呢,为什么……会变成这样呢?十三岁的雷狮站在高塔的边缘,当着卡米尔的面将镶嵌有巨大猫眼石和钻石的珍贵皇冠,丢下了高塔,戴上一根象征海盗身份的星星头巾。扭头和卡米尔说,我才不当国王呢,我要当海盗去。他那眼神宛如一个循环无止境的梦。是啊,你应该是去当海盗的啊,大哥,傲世宇宙,随心所欲,何为现在会躺在战场上呢。


因为人之所爱,必将摧毁。


战场上鸦雀无声,只听得见卡米尔的头盔砸在地上,发出的金属声。这个时候敌方的军队才惊愕地发现,这位在他们的王,雷狮中刀倒下后,仅凭一人之力,力揽狂澜的奇迹,竟然只是个少年,甚至还未成年,皮肤苍白,面容精致柔弱且稚嫩,看上去完全不堪一击,文质彬彬,更像是在后方出谋划策的军师,一双蓝眼睛黯淡似深渊。


卡米尔心脏中的恐惧,多得将要炸裂了,他急急忙忙地用手指去堵雷狮的伤口,又不敢使劲,唯恐弄疼雷狮,可是温温热热的血液,还是源源不断流出指缝,带着灵魂的温度,像是时间,你怎么挡也挡不住。


“我没有救了。卡米尔。”他唯一的信仰、永生永世的信仰和他说,“剑刺破我的心脏了。”


会死。会死掉的。②


卡米尔看着怀中的雷狮,才发现他的大哥,憔悴得如同破碎的蝴蝶标本,眼睛底下,甚至有着浓重的黑眼圈。这是他从十五岁便坐上王位的大哥,他没有好生休息过,他没有戴着一点象征自己皇权的东西,装饰只有头上的那根星星头巾,他看起来,只像是个俊美英挺的年轻人,应该在花园,在欢声笑语中现身,接受所有人投来的爱慕的眼神。而不是像是现在,躺在灰尘和鲜血中,肩上背负着一个国家的重负。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雷狮伸手,打算去擦拭卡米尔情不自禁落下的泪,发觉自己手上满是鲜血,他盯着自己的手掌,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。而卡米尔一把抓过他的手,把雷狮沾满血污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。去亲吻他的手背,在他红袍加冕之时,他同样是这么做的。他好痛恨,无力地、浓烈地憎恨这个无力的自己。他明明发誓过要为大哥而死,现在也是他的王先倒在他的面前。他为雷狮做了什么,他没有救到雷狮,没有给雷狮自由,甚至要亲眼看着雷狮死在他的怀里。


雷狮好像看透了卡米尔,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卡米尔的脑袋。说,“别这样想,卡米尔。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。一直。一直。所以,谢谢你。”雷狮不像是受了重伤的人,虽然流着血,但是口齿清楚,甚至连贯。只有卡米尔知道,雷狮到底是用了多么大的力量,为了使他不要那么难过。因为失血的原因,雷狮的紫眼睛开始黯淡了下去。天使开始缩小了。


谢谢你。卡米尔无法阻止自己的眼泪。他微笑起来,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好看,月亮升起,星星堕落,声音沙哑甜美,他轻轻地雷狮说:


“大哥。我还是喜欢你不戴皇冠的样子。”


他的话语有魔力,夺魂的魅力,本来眼睛没有光彩的雷狮,在听见这句话,眼里迸发出不灭的渡火,光芒万丈的,紫眼睛像耀眼的明珠,他天真地笑了,孩童般烂漫。当个海盗。这是他永生永世的梦想,他愿意为了自由付出一切,但结局竟又是战死在沙场。因扯到伤口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。卡米尔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的脸上,向下滚去,洗去血污,就好像雷狮也哭了般。


“卡米尔,你、咳,你来杀了我吧。给我一个痛快啊。”


卡米尔抽出雷狮的宝剑,贯穿了雷狮的心脏,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宝剑先是刺过了他心口处,放着的干枯的白蔷薇,再是穿透了雷狮的心脏。他死死抱住他,像是将死之人抱住唯一的一块浮木,抱得那么用力,几乎要合为一体。血液再次沾染他的手掌,这是他的王的,他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、爱着的人的血。他产生了错觉,仿佛回到了三年前,满身是血的雷狮也是这样用力地抱着他,头次带着哭腔和他说,卡米尔,我们当不了海盗了。我们失去自由了。他把湿润的脸庞贴在雷狮滑顺的黑发上,泪水已经干枯,感受到雷狮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,贯彻在耳畔,一切都失去了因有的颜色,好似正在死去,越来越暗,越来越深,然后熄灭。雷狮的呼吸最终消失在一声叹息之间。他离开人世间了。他的神。他已永世不朽了。


怀里的雷狮神色安详,仿佛进入香甜的酣睡之中,长长的睫毛上有着颗泪珠,不知道是他的,还是卡米尔的。他歪着脑袋缩在卡米尔的怀里,露出脖颈处的伤疤,这是该隐的烙印。凡杀汝者,必将遭受七倍之报复 ③。雷狮的身体在卡米尔的怀里小得有点不可思议。卡米尔取下自己的围巾,给雷狮围上,遮住他脖子处的伤痕,又擦干了眼泪,取下雷狮头上染血的星星头巾,戴在自己头上。还弄乱了自己的黑色发丝。再次抬起头来,眼睛苍凉幽暗深邃,暗无天日,看着那群伤害了大哥的罪魁祸首,海蓝色的眼睛深得可以将人吸入,无法言说的猛烈烈火,在其中熊熊燃烧,化灭了所有的千丈冰,焚烧世间的怒意、几乎变为固体的杀意、令人恐惧的疯狂,终于第一次,自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眸蔓延蜂拥而出。现在的卡米尔,除了眼睛的颜色,他的眉眼,神态,神情,甚至抬头的姿态,俨然那个时候的雷狮。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,拉起雷狮,把他一条手臂揽在他的脖子上,伸出左手搂着他的腰,固定住他。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柄宝剑,浑身血迹。朝着对面的敌人走去。失去了血的雷狮很轻,也很重,因为整个世界的力量,都压在卡米尔十五岁的脊背上,他走向那条死亡之路。走得艰难困苦,摇摇晃晃,穿过血雾,恍恍惚惚中他跌入了时间的褶皱,他回到了三年前,三年前的雷狮同他一样,身上扛着父皇的重量,手掌提着同样的宝剑,满脸泪痕,像是头受伤的小狮子,紫色的眼睛里怒火,可以焚烧世间的万物。


他们的父皇死在三年前的雷狮的怀里。他死去的时候对雷狮说,“我知道你讨厌被束缚,也不想当国王。但是只有你了,只有你能引领我们的国家。所以,雷狮,拜托你了。谢谢你。”那么严厉的父皇眼里含着泪,沾染血的手捏着雷狮的手,哀求似地说。所以雷狮不得不坐上宝座,他的确还是爱着他的父皇的,他不能违抗父皇的遗愿,他也不能,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国家的毁灭。他垂着头,小声地说好。献出了自己的一生。自由灭亡在他的眼前,满是红光,像是爆裂的小行星。


十五岁的雷狮背着他的父皇,提着滴血的宝剑,冲向敌人,举起和自己年龄不符合的长剑,与现在十五岁的卡米尔,所做的事情一模一样。唯一不同的是,十五岁的雷狮的世界,还留在皇宫里面,十二岁的卡米尔像是猫咪似的缩在床上,等着他的回归。所以雷狮他必须回去。他必须回去他必须活着回去。卡米尔在等他,他要活着回去抱他。


可是卡米尔的整个世界,已经粉碎在了这场战斗里面。十五岁的他已经一无所有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①真的存在着这个童话。是十九世纪的法国诗人热拉尔·德·奈瓦尔所做的梦。但没过几天,他在地下室自尽了。有微量改编。出自温特森的《时间之间》.


②“如果要自由,你就会摧毁掉身边的一切。”


“但如果不自由,你就会死。”


同样出自温特森的《时间之间》.


③该隐杀死了自己的兄弟亚伯。他被上帝赶走了,但是担心别人杀掉他。于是上帝赐予了他一个烙印,让人知道他是该隐,且说,凡杀汝者,必将遭受七倍之报复。





评论

热度(810)

  1. 共46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